正文_第一百零一章 瘟疫

屋外,一道青白色亮光一闪而过。

幔帐朦胧中,祁冠宇猛然睁开了眼睛,屏息看着怀中的女子已经安然入睡,轻轻起身,披了件薄衫,回眸望着榻上酣睡的女子,拉上淡紫色的纱幔。

门吱嘎打开,祁冠宇眼色深沉,轻轻合上了门,几步上前,跪拜在地。

“师父别来无……呃……”

寒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一道凛厉的寒光闪回,直直击中祁冠宇胸口。

祁冠宇淡淡看了眼地上的血,拭干净唇角,微笑着望着眼前负手的青色背影道:“师父别来无恙,依旧如此厉害!”

“……”

青衣人慢慢转回身来,冷冷地睥睨地上的男子,缕了缕花白的胡须,白眉横立,一双三角眼闪着矍铄的寒光来,冷眼望了半晌,鼻中轻哼一声:

“孽徒,你还知道我是你师父!”

将才无涯子一击险些废了他的心脉,祁冠宇被击中的刺痛犹在,捂着心口,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微笑拱手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阿宇不敢忘。”

“哼,”白眉老头冷笑一声,瞥了祁冠宇身后的窗棂,讥讽道:“如今为了个尚筱舞你不但违抗师命,还动用禁术,你可真是为师的好徒儿啊!”

“……”祁冠宇眼色暗了许多,勾起唇角,“师父,徒儿已经为师父灭了尚家,毁了天下茶庄,如今只剩下个孱弱的女子,徒儿只不过看在她怀了身孕的份上留她贱命一条,何须师父长途跋涉至此?”

“她若真是贱命一条,我又何须至此?”

无涯子信步上前,挥了挥拂尘道:“当初你下山归国,我曾叮嘱你,无论如何要毁了尚家和天下茶庄,将尚筱舞带回青州,如果她不从,就让她和尚家一同湮灭!

你倒好,带着她离开玄武的时候,还在她身上私自设下了结界,让我探知不到她的气息,以为她已经死了!如果不是你前几日动用禁术,替她炼制丹药,冤魂未散,动了你的阵法,我到现在还被你瞒着呢!你竟然用我教你的术法诓骗了我这么久,真不愧是为师最得意的徒儿啊!”

“……”祁冠宇额上微微冒出了冷汗,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师父,她……她怀了徒儿的骨肉……能不能饶她不死?”

“骨肉?”无涯子冷笑,“你不惜动用禁术,杀了九个女子才炼成的丹药,让她怀上了你的骨肉……怎么,爱上她了?不舍得她死了?”

祁冠宇喉结滚动,哑声道:“那九个……本就是死囚……况且‘牡丹花水’至今为止,连师父都不知如何破解……”

“住口!”无涯子收敛了笑意,一浮尘挥中祁冠宇,眼中现出了杀气,“即便‘牡丹花水’之力不可得,她也不能活着!尚筱舞,她迟早是毁了我棋局的坏子!她必死无疑!”

“师父不可!”祁冠宇心口绞痛,强撑着身看着无涯子破门冲入了屋中,慌忙跌跌撞撞地冲进了屋,想要阻拦,“师父……”

屋中的景象令祁冠宇哑口无言,僵立在原地。

眼看着师父一挥拂尘,幔帐迎风而起,露出了榻上小小的身影。青衣老者食指中指直立,喃喃念起,空中出现九剑玄阵。九柄闪着紫色寒光的长剑,都对着榻上的女子,拂尘一挥,直直向榻上的女子刺去!

“师父!”

祁冠宇忙抽出一旁的挂剑,想要上前阻拦,没料到冲到一半,就被一道刺眼的亮光逼得顿住了脚。耀眼的强光下,吃惊的不止是祁冠宇,还有一旁施术的无涯子。

他的术法竟然无效!?

女子四周除了祁冠宇的结界,还有一层更坚固的防御抵挡着他的杀气!而且与他势均力敌,牢不可破!

无涯子微微喘息,白胡子微颤,一双明目瞪着榻上懵然不知,还在安睡的女子,胸口腾起莫名的怒意来。

能与他势均力敌的术者,只有他那个已经不知所踪多年的师弟——无青云。没想到那个已经变成死人的师弟,竟然先他一步,暗中保护了这个妖女,如今还借了自己最信任的徒儿之手,倒打自己一耙……

除了无青云外再无第二个人!

“……”

祁冠宇虽然也瞧见了那结界,可仍然不止是何阻拦了师父无涯子的术法,生怕只是一时巧合,连忙上前护住女子身前,再次拜求道:“师父……求师父开恩……放她一条生路吧!徒儿会一直寸步不离地看着她,定然不会让她搅了师父的大局!”

无涯子捻着胡须沉默不语,如今自己杀不了尚筱舞,只能另谋他法。就算她周围有无青云设下的结界,保她不受咒术的攻击,但依旧躲不过其他劫难,要她死的方法,还有很多……

虽然只有短暂的片刻沉默,祁冠宇却如同度日如年,额上的汗打在青石板地上的声响都震耳欲聋,心脏扑通扑通的似乎要炸裂一般。

无涯子如果真的要杀她,自己就是拼死,也是拦不住的。暗中隐匿了她这么久,又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却没想到还是漏了马脚。

“起来说话!”无涯子轻叹一声,瞥了榻上翻身的女子一眼,负手走出屋。

“谢师父开恩!”祁冠宇惊惧在背回眸望着榻上酣睡未醒的女子,拉上了幔帐,转身跟着无涯子出了屋。

月华如水,群星微亮,夜色深蓝,凉风袭来。

“你同我说实话,”青衣老者缕着白胡转身端详着白衣男子,“到底为何救她?”

祁冠宇喉结滚动,平复了一下忐忑的心情,坦言道:“徒儿不敢再瞒师父,徒儿偶然得知这女子体内封印着‘牡丹花水之力’,当知道她不愿去青州之时,就动了保她性命的心思,因为知道传说中的‘牡丹花水’可以破解阴阳咒,只是后来……”

无涯子冷眼挑眉:“后来如何?”

“徒儿……对她动了心……”

“哼,”无涯子冷哼一声,摇头道:“我栽培你十年,是因为你是要做大事之人,如今竟然也儿女情长起来!真是枉我一番心血!”

祁冠宇冷汗依旧在留,喉结滚了滚,再三恳请道:“师父,徒儿欺瞒师父是为不孝,但请师父念在她尚有孕在身,饶她一命吧!”

无涯子仰望星空,眼中闪烁着星芒的微光,沉吟半晌,再次望向跪在地上的男子,冷冷道:“限你三日内处理掉。三日后,如若还让我看到她迷乱你的心智,别怪我不念师徒之情!”

一道青光闪过,人影不见。

祁冠宇站起身,眉头紧锁地凝视着苍穹星宿,拂袖入了屋。

月光柔柔地洒在幔帐上,榻上的人从始至终都安稳地睡着。平日里,她还总是做噩梦喊着宝宝流泪,这几日睡前他都要吻一吻她才肯放她睡去,因为他在唇上涂了安神的迷药,能让她安稳地睡到天明。

他撩开了幔帐,缕了缕她垂在脸颊的发丝,钻进了被子,将她揽入怀中。枕头上淡淡的清香,夹杂着些许女子青丝上的*香渗入呼吸,他嗅了嗅,又嗅了嗅,想将她的气息全部吞入腹中,这样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本以为瞒过了师父,接下来,只要瞒过太后太师,瞒过天下人,她就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了……

到头来,他只不过是自欺欺人。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时刻危机四伏,在这后宫中她想要的日日伴君等茶凉的生活,简直痴心妄想。

“筱舞,你又该恨我了……”他抱着怀中柔软的身子,不由地苦笑,“恨我吧,既然你已经恨我入骨,再多一分又何妨?就算你恨我,有朝一日想要杀了我,我都心甘情愿地死在你手里,绝没有半分的怨怼。”

“你会保住我们的孩子的……为了孩子你也会坚强,是不是?”祁冠宇摸了摸依旧平坦的小腹,轻叹一声吻上了女子的额,“你要好好的,乖乖的,忍一忍,再忍一忍……”

第二日。

一醒来,陆小妹就感觉不对劲,祁冠宇似乎受了重伤,但就是不让自己诊脉。

她想不明白,为何一夜间他便心脉几乎衰竭,好奇之心骤起,可是在她几次想要替他诊脉的时候,祁冠宇动了好大的怒,还把她撵回了牡丹殿。

“娘娘,您别动气,王只是一时不顺心,才迁怒了娘娘……娘娘有了身子,自当放宽心才是……”

接过小翠递来的一碗安胎药,她浅笑无言。

离开他,正好,只是有点舍不得那两个新作的枕头。

余光无意间瞥到了小翠收拾的包裹,盛放收拾的盒子里,那根玉簪,显得有些刺眼。

“这里也没什么好忙的,你去歇着吧,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是。”

小翠讷讷地退出了门。

她环顾四周,离开牡丹殿已经有数月,可好像昨日刚离开似的,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一尘不染。

手心的那根玉簪微凉,打磨得圆润光泽,镶嵌拼接的那朵小小牡丹花,泛着银色的柔和光泽,开在手中。

她喜欢这根簪子,可从没当着祁冠宇的面亲自戴过。

下意识地摸了摸小腹,那里静静的睡着她的孩子,她和祁冠宇的孩子。

“孩子啊……你乖乖的,陪着娘亲吧!”陆小妹望着窗子渗进来的微光,“我们平平安安的,就这样活着吧……”

入了夜,重新回到牡丹殿的榻,她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折腾了一个时辰依旧是睡不着,她索性起了身,披了件外衫,下了地。

“娘娘……”守夜的宫女点了灯靠过来,脸颊微红,“娘娘,夜深了,您睡不着么?”

陆小妹顿住了脚,折回身定定地看向提灯的宫女,掩住了口鼻,“你,你是谁?我之前没见过你……”

“回娘娘的话,奴婢是御膳房新调过来侍候娘娘的,之前并不在牡丹殿当值,娘娘想来是没见过……咳咳……”

陆小妹用帕子遮住了口鼻,单手掀起女子衣袖,借着油灯,看到一片脓血。

“娘娘……”小宫女被发现了掩藏的秘密,慌忙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娘娘,求娘娘别赶我走!若是被人发现,灵儿肯定是活不了了……”

陆小妹沉了沉气,向后退了退,“宫里……像你这样情况的,你可知还有别人?”

“没……没有……”灵儿慌张摇头,她被人发现染了瘟疫,本以为死罪一条了,却没想到没有杀她,而是让她来侍奉舞妃。舞妃现在可是王心尖上的人啊,自己万一要是传染了舞妃,也一样是难逃一死的……

“我怀了身孕,”陆小妹咽了咽,谨慎地打开了大门,让空气流通,“你近身侍奉我,是不行了……”

灵儿一惊,立刻带了哭腔:“娘娘……”

“但是,我也不能让你传染了旁人,”陆小妹摆了摆手,“我会和嬷嬷说让你留在我身边当值,只是你以后无论我说什么,都要照做,不能有丝毫懈怠,否则,我断然不会让你留在我身边的。”

“娘娘……”灵儿眼眶一红,“之前听闻娘娘是神医,娘娘能医好奴婢吗?”

“神医?”陆小妹冷笑,“你还是别这么叫我了,我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你生了病,却瞒着不让人知道,如今已经是中晚期,能不能活命,要看你的造化。以后你就在西屋歇着,衣食,还有药我都会派人送去给你,你如果敢出那屋子一步,我也不会容你,明白了吗?”

“……”灵儿红着眼,狠狠地点头,听话地退出了屋。

一直看着小姑娘肩膀瑟缩进了西屋,陆小妹才松了口气,眼神却愈发凄冷。

既然宫里都有了瘟疫,看来宫外已经势如水火。祁冠宇都在干什么!之前她看了折子和上呈的医案,还能掂对着配药帮忙,可他什么都不让自己看,倒拿出个像样的方子来啊!

太医院也不都是无能鼠辈,祁冠宇也头疼了许久,总不至于到现在还没人能控制住瘟疫才是……

除非,有人就是想任凭瘟疫蔓延……

那招数就太多了,克扣下发赈灾的银两,用假冒劣质的草药……

夏夜依旧有些寒意,陆小妹裹紧了些衣服。对灵儿出现觉得十分蹊跷,感觉有人想要对她不利。背后又是一股熟悉的恶寒。

刚刚回到牡丹殿,宫里的首例并发患者就被放到她枕边,这么巧合的事,不说有意,也说不过去。

祁冠宇心思缜密,却难以猜测。她不知道他抽了什么风,之前夜夜纠缠,如今又要把自己撵走。一夜之间伤得那么重,还翻了脸,事到如今她就算觉得诡谲,也懒得猜。

他要如何,都无所谓。她只想活着,让孩子平平安安地活着。

宫里的人,几乎除了祁冠宇,都巴望着她早点死。她是红颜祸水,惹得瘟疫肆虐的灾星,只要她死了,瘟疫自然会除——这不就是徐昭和太后想看到的么?

如果她没有心烦起夜,任灵儿在她床头待了一晚上,八成到了明天早上,她八成也会染上瘟疫的。

袁老回来后曾经和她说起很多瘟疫的情况,这次瘟疫来势汹汹,传染性极强。触碰,飞沫,都可能传染。而且感染瘟疫者,多半会高热,中后期会皮肤溃烂,流脓流血……最后,惊风抽搐而死。

她会救灵儿。但是这次,她先要救自己,还有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

“宝宝,别怕,”她护住小腹,“这次,娘亲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然而,没想到,她刚回牡丹殿第三日,就被软禁。衣食还是照常送来,但是药材却没有办法托人送进来了,无论她如何同守卫求情,都没人搭理她。

她咬牙切齿地看着被紧锁的大门,层层的守卫,握着拳头,恨不能打人。祁冠宇又抽了什么风!

灵儿的病情刚刚好转,就断了药。宫里的人如果染上了瘟疫,一经发现,轻的撵出宫,重的就要被活活烧死啊!

这不是要断了灵儿的活路么!?

灵儿的病情如果不能控制住,保不齐会还会传染给自己和宝宝……

陆小妹心一沉,不安地护住小腹。

“小翠,灵儿的药,还有几天的量?”

一旁打扫的小翠顿住了手,想了想回答道:“嗯……早中晚各一服,还有三天的量!”

三天……

陆小妹脸一沉,“那我的安胎药呢?”

“娘娘放心,”小翠忙回答,“王只是不想娘娘被外面流言蜚语烦到,才软禁了娘娘,安胎药都是王身边的白少侠亲自送来的!”

“……白玉?”陆小妹终于有了底,“你和他有接触么?”

“当然,少侠每天都来,”小翠脸微微一红,忙解释道:“白少侠每天都来替王询问娘娘的身体……”

“太好了……”陆小妹如遇到了救星,提笔写下了几味药,“小翠,明天你忙我将这个交给白玉,说我要自己调理身体,让他至少送一个月的量来!”

小翠接过,狐疑地望向小妹,“娘娘,灵儿她……究竟患了什么病?”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