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家丑

在徐泽真眼里,自己不过就是个连正儿八经警探门槛都入不了的小碎催,而董孝麟这种才叫专业人士。可如今见董孝麟一脸诚恳地问她怎么看出谭佳丽怀孕,倒是真让她觉得有些意外,心想这不是挺明显的吗?

“谭小姐穿那么漂亮的礼服,脚上却是一双并不衬托气质的平底鞋,这就让我觉得很怪。她秘书出身,经常出席正式场合不可能不会穿高跟鞋,从她小腿的形状也能看出这一点。惯穿而特意不穿,不是脚受伤就是怕跌倒,她走路姿势没问题,那就应该是后者;然后就是她今天的妆容,涂粉描眉还特意修了容却偏偏不画口红,遇见喷多了香水的太太小姐还会特意躲开些,这应该是怕化妆品对孩子不好。更何况,上台时她手里拿着红酒杯,结果从头到尾也没跟宾客们举杯,一口都没碰!”

她一阵平稳却利落的解释之后,发现董孝麟、申小六和贾玉卿都是一脸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她,她立马觉得自己的话好像是有点多,咽了口唾沫才怯怯地说道:“你们肯定也发现了,刚才钱夫人打她的时候,她虽然也还了手,却总是会不自觉地伸手去护着肚子……”

“逻辑清楚,眼力毒辣,你小子还真是个天才!”贾玉卿一边愣愣地拍手一边暗喜自己居然抓了个这么优秀的小白鼠。

申小六则是一副受到打击的模样,苦着一张脸就哀叹起来:“我就纳闷了,咱们同样都是人,你怎么就比我聪明那么多啊?连女人穿衣服搭配还有化妆你都懂,那么一点小细节你都能发现!怪不得我们查了那么多次的沈宅,你一去就发现了一大堆线索!徐老弟,你要是什么时候想开班儿收徒,我可是要第一个报名的啊!”

相比申小六的震惊加拍马屁,董孝麟此刻倒是淡定了不少。他默不作声地抓起一颗蚕豆丢了过去,又一次正中目标,打在申小六的脑门上。

“拜师?你小子那人头猪脑,谁当你师傅都能气死!还是先想着怎么破案吧!”

他说完一脸尴尬地看着徐泽真,似乎在懊恼为什么自己就没有发现这么多细节,好半天才悠悠地说道:“这都什么事儿啊!大善人死之前说自己是伪君子,一二百个目击证人各个有嫌疑;钱夫人是个油盐不进的市井泼妇,连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都不顾,只记得去撕打怀了孕的小秘书……哦对,我那儿还死了个作恶多端的洋妞!这个年过的,可真是绝了!”

这话让所有人心里都是好一阵惆怅,不过董孝麟毕竟是身经百战,想到那一二百个被留在酒店里的“证人”,他立马认命地一拍沙发扶手就站了一起:“再麻烦也得上!走吧,先去会会钱夫人和那个怀了孕的小秘书!”

徐泽真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他的用意——虽然钱夫人自打出事之后的反应看起来都挺正常,但就是这种过于正常的表现反而让她显得有些可疑,把她作为第一个询问对象确实没问题;还有就是那位身份不一般的小秘书谭佳丽,再怎么说她也是钱正雄死前离得最近的人,抛开失踪的钱宝生,她就是目前嫌疑最大的人。

申小六和贾玉卿已经各自领命开工去了,董孝麟和徐泽真两人拿了一张标注着所有人房间所在的酒店平面图,就从二楼的临时休息室往三楼走去。

为了安全起见,董孝麟在每个楼层都安排了巡捕看守。两个年轻的小巡捕一看董孝麟出现,赶紧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很快就为他们找到了钱夫人的房间。

他俩刚站在房间门口,就听见从里面传来了钱夫人呜呜咽咽的哭声。两人对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让看守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陈设还算有格调,典雅的木质家具和欧式铁艺床铺还保持着入住前整洁干净的模样。刚和人打过架的钱夫人此刻斜躺在沙发上,杂乱的头发还是刚才被谭佳丽撕扯过的模样,旗袍领口的金丝盘扣已经被彻底拽掉了两个,敞开着的领口里露着里衣的蕾丝边缘,让她还是显得有些狼狈,却多了几分刻意。

一看见有人进来,原来哼哼唧唧的她瞬间就变得更为委屈,用手帕擦了擦根本没有眼泪的眼角,这才把皱巴巴的手帕扔在一边,满脸带着怒气质问道:“你们来干什么?赶紧把我放了!正雄尸骨未寒,我的宝生还下落不明,你们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那个狐狸精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合伙来欺负我这可怜人?正雄啊!你死得冤枉,你睁眼看看吧……”

董孝麟实在看不惯她这种特意表演给人看的所谓“伤心”,立马就冷着脸说道:“钱夫人,我理解您现在的心情,本来也不想说什么重话,可您现在把我当傻子就不合适了吧?死了丈夫的女人我见多了,多伤心的都不稀奇,可像您这样趁我们站在门口才开始连哭带嚎的,以我的经验可一般都是干了亏心事啊!”

钱夫人一听这话就瞬间变了脸,刚要发作眼前就出现了一方粉嫩干净的手帕——是徐泽真。

董孝麟不由得蹙起眉头,冷眼看着刚才还温温吞吞跟在他身后默不吭声的徐泽真,此刻居然在向明显在装腔作势博同情的钱夫人献殷勤?!

她不止递上手帕,还十分体己地坐在沙发上,柔声说道:“节哀吧,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夫妻感情好不好,您自己心里很清楚,我们也并不感兴趣。可是,钱少爷现在还没找到,您要是能好好配合我们调查,解除您的嫌疑,这不也是替赶紧找到钱少爷节省时间吗?”

这话一出,徐泽真瞬间就变成了钱夫人眼里温柔善良的“自己人”。她委委屈屈地接过手帕擦了擦脸,这才用手理了理刚才故意不整理的头发,彻底放弃了装可怜博同情的戏码。

“还是这位小兄弟明事理,”她白了董孝麟一眼,顿了顿才叹了口气说道,“也罢!本想着家丑不外扬,可现在正雄都死了,我也没什么可瞒着的了……我知道你们也怀疑我,可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觉得是那个狐狸精杀了正雄吗?”

她顺了顺气,接着说道:“这话说起来就长了!我十几岁嫁给钱正雄的时候,他还是个穷小子。结婚第二年我就生了宝生,日子一直过得平稳。他开始做生意,哄得我娘家出钱出力,还说我旺他财运,这辈子不会慢待我……可他这些年家业越大,他唯一没有慢待的人就只有他自己!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小丫头片子贴上来,他一个也没浪费了,也一个都没当回事!他以为我不知道,我又不傻!我儿子都那么大了,难道离婚便宜他过神仙日子?我睁只眼闭只眼都这么多年早就看淡了,什么夫妻情分也早就磨没了,才不会因为嫉妒做蠢事!”

尽管之前对这个撒泼耍混的钱夫人印象不好,但她此刻所说的这一番话倒是说得通透。看她那眼神中流露出来的愤恨和无奈,徐泽真不由得默默为她叹了口气。

一个女人,在最不懂男人的年龄傻乎乎嫁了人,在自己还是孩子心性的年龄成为了母亲,紧接着就活成了丈夫和儿子的附属品,即使拥有荣华富贵也是个彻头彻尾的可怜人。

“那为什么偏是谭佳丽呢?照你所说,你忍气吞声这么多年,钱正雄招惹的狐狸精又不止一个,为什么你偏偏咬住谭佳丽不放?”董孝麟追问道,“啊,是因为你知道她怀了钱正雄的孩子,并且她还想以此为筹码想为自己和孩子争个名正言顺的名分?你反正已经对钱正雄失望透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一个诬陷一个,好跟儿子安安稳稳落个家产?”

这话问得十分刺耳,董孝麟摆明是想用审讯的那一套,来个拍山震虎看看她的反应。可是,对于现在的钱夫人来说,这一招却不一定有用。

徐泽真连提醒的机会都没有他就已经问出了口,只能手足无措紧张兮兮地看了一眼钱夫人,等着对方的爆发。

果不其然,刚从暴怒变成自怨自艾的钱夫人瞬间就愣了一愣,片刻间就一下子变回了先前的愤怒:“这叫什么话?要不是刚才这位警官说起,我都不知道她有了身孕!再说了,她没身孕都成天兴风作浪地缠着钱正雄休了我娶她进门,要是有身孕的话,那她的嫌疑只会更重!”

“你们怎么还没懂我的意思?”见董孝麟和徐泽真脸上都带了些疑惑,她仰头笑了起来,“哎哟,你们该不会还以为是我们两个女人为了钱正雄那老东西争风吃醋吧?明告诉你们,真正有矛盾的只是他和谭佳丽而已!”

她一副豁出去的样子,气哼哼地冷笑一声才接着说道:“都到这个地步了,我也不怕丢人了!明面上钱家没有新姨太,可那只是为了顾着他钱正雄‘大善人’的面子罢了!他以为我不知道?福熙路那边的房子里,早两年就养了个苏州歌女,生的那一双儿女现在都会打酱油了!谭佳丽就算是手段高明闹到最后,顶天也不过跟那歌女一样被养在外室罢了!她谭佳丽想要名分,看重名声的钱正雄又不可能给她,她觉得自己被白玩儿愤而杀人还有可能!我一个明媒正娶的钱夫人,只要钱正雄不死,我跟儿子就有个活银行,我怎么可能会为这么点不入流的烂事就杀了他?可别逗了!”

这自曝家丑的话一出,那语气中的冷漠让徐泽真和董孝麟两个人心里都是为之一振——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怎么会有人把日子过得如此凉薄?

夫妻之间也各有算计,这还算是什么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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