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南梁倾覆

将欲娶之 必先毁之

凤隐有时候心肠很软,所以不管是哪家的不懂事神仙被打落水中,她觉得自己应该去看看。

能救则救,不能救就替他收尸,也算尽了仙友的道义。

凤隐在水里寻觅了数圈,终于看到一个疑似的白影,那道白影仿佛毫无生命气息,随着涌动的水波载沉载浮。她身轻如燕地游过去,将人一把抱起来,再顺手拂开对方脸上的发丝,惨白如纸的脸,毫无血色的唇,即使在昏迷中依然紧皱的秀眉。

凤隐手一颤,不敢置信地倒抽了口气。

她那修为高深的二姐,四海八荒年轻一辈里找不出几个可与她比肩的二姐,性子倔强高傲的二姐……怎会落到这番境地。

“二姐……”凤隐颤抖地抱紧她,低低唤了一声,“我带你回家。”

玄月的伤迫在眉睫,凤隐度了些许仙气稳住她的伤势,抱着她回到船上跟袁檀辞别。

袁檀那样聪明的人,看到她怀里伤重的玄月心里肯定明白了七八分吧。

他沉默地看着她,凤隐垂下头,良久挤出一丝细音来:“袁檀,对不起,又要让你等了,她伤得这样重,我没有办法。”

袁檀站在船首一动不动,风拂过,岸上繁缛的桃叶被风卷得到处都是,袁檀拈下落在衣间细长的桃叶,脸上神色莫辩。

***

玄月的伤十分要命,龙宫里的药君治个风寒发烧的还顶些事,玄月的伤不能指望他们,凤隐直接抱了玄月直奔沧海岛。

拈花神君细细诊视过一番后沉吟不语。

大凡是医者在面对棘手的病痛时都会露出如此表情。

凤隐心头惴惴:“师父……”

拈花神君抿了口茶道:“青华帝君的小女儿凉玉仙子你可记得?”

凤隐一愣:“自是记得。”这当口,师父竟还有心情同她八卦,想来玄月的伤并没有她以为的那么严重,她不由松了一口气。

拈花神君又道:“为师听闻她为了逼迫沧尧跟她成婚,撤去法力护体自昆仑山的玄圃台跳了下去?”

凤隐着实不愿听到沧尧的名字,可此时此刻他都能冒出来,真不容易。她抚额道:“大概是吧,他不是一向招桃花么,我对和沧尧有关的人和事不大关注。”

拈花神君点了点头,说:“这就是了,你二姐的伤大概比凉玉的伤略微轻一些。”

凤隐手一哆嗦:“那得多重的伤……”

拈花神君瞧她紧绷着一张俏脸,噗哧笑了:“当年凉玉的伤乃是为师亲自治疗,她伤得虽重,调养个两三百年也差不多了。你二姐修为深底子好,没她伤得重,养个两三年便可痊愈。”

凤隐狠狠一怔,敢情是逗她玩来着?紧绷的脸舒缓下来,心有余悸道:“师父,你想吓死我不成。”

拈花神君望着她,突然长叹一声。

凤隐紧张道:“又怎么了?”

拈花神君颇为感慨:“你二姐自遥遥九重天跌落十丈红尘的深水之中,伤却不怎么重,足可见她修为之高深,为师心想若是你摔下去怕是要摔掉一条命。”

凤隐咬牙道:“不肖徒儿我真的摔死,当师父的你脸上会好看吗?”

和师父耍了会儿嘴皮子,凤隐猛然惊觉袁檀还在凡界等着自己,眼见玄月并无大碍,她嘱咐了师父几句,正欲离去,玄月却在这时醒来,她清醒地这样快,足见她修为是真的高深。在这点上,凤隐确实自叹不如。

玄月转眸看到屋内的凤隐,动了动唇:“是阿隐呀,我还以为……”以为什么,她并没有说下去,眼睛睁得大大的,茫然地望着屋顶。

父王总说二姐的性子太过要强,半点不肯服软,若是碰到心爱的男子也这般要强,那肯定是要吃大亏的。坦白说,凤隐头一次见二姐露出如此茫然无助的神色来。

凤隐喂了她一杯水,道:“说吧,是谁把你打落凡间的,偷袭还是使计?”

玄月眼里茫然尽褪,转眼又是清凌凌的眼神,她抿了抿唇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我跟他今后再无瓜葛。”

这……很像是女子被负心汉所负之后的伤情模样。

凤隐屈指一算,半年前见到二姐时她还是一副不问红尘情爱,一心求道的谪仙模样,以二姐冷淡慢热的性子竟在短短半年内于情爱里走了一遭,并且被男人伤得体无完肤心如死灰,这个男人简直太有本事太有魅力太渣了。

凤隐好奇得紧:“那个男人是谁?”

玄月冷冷道:“他死了,莫要再提。”

凤隐作惊叹状:“二姐也会做殉情这样的傻事?”

玄月的声音冰冷得听不出一丝情绪:“他在我心里死了。”说完,闭上眼,明显是不愿意多谈。

凤隐略有些遗憾。

大约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得到消息的北海龙王携同王后十万火急地赶来,身后还跟着文箫和容华。

本守在床侧照顾的凤隐硬是被挤到一边去。

文箫见玄月无恙,转头与凤隐道:“凡界怕是要变天了,你这几天就呆在沧海岛得了。”

凤隐一怔:“变天?打雷还是下雨?”眸子眄过去,“这不很正常么?”

文箫嗤地笑出声:“是皇帝要换人做了,我乘云过来时,远远望见凡界的河水都被染成了红色。这杀戮之气看来颇重。”

凤隐猛然抬眼,紧紧盯着他:“你再说一遍,是南方还是北方?”

文箫顿了一顿:“在东南方向吧。”

建康城就在凡界的东南方向。凤隐顿觉滚滚天雷迎面劈下,直劈得她通体发颤,她脚下一软,文箫一把扶住她,笑意微敛,疑惑道:“隐儿,你这是?”这凡界改朝换代于神仙而言就好比月之阴晴圆缺一般稀松平常,凤隐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是……要哭?

文箫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凤隐霍然推开他,眼风只来得及抓住她蓝色的衣角隐在浮云里,转瞬间不见踪影。

梁帝太清二年,大将军侯景举兵反。采用奇袭战术,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便夺下建康城,矫诏称制。建康城内宫室倾覆,断垣残壁,死尸遍地,十里秦淮血流成河。

凤隐见到的便是这副凄惨景象,城内积尸不暇敛葬,便将尸体聚在一起,放一把火烧起来,火光映日,臭气熏天,昔日繁华的建康城顷刻毁于刀火,宛如炼狱。

天界不过半日,凡界却已是天翻地覆。

她终究来得晚了。

凤隐闭了闭眼,心里犹抱着一丝侥幸急急奔向青溪边上的袁宅,九曲青溪已被血水染红,偌大的袁宅似立在飘摇风雨中,摇摇欲坠。

凤隐将袁宅由里到位探了个遍,没见到半个活人,她抖着手翻遍了每一具尸体,心里觉得既庆幸又不幸,不幸的是这些无辜枉死的凡人,庆幸的是她没有发现袁檀的尸体。

凤隐又花了整整三日夜徒步走遍建康城的边边角角,巍峨的建康城到处是腥红的血色,她徒手翻遍每一个可辨面目的男性尸体,依然没发现袁檀的身影。

如此,她是不是可以假想袁檀还活着?要知道大凡有钱有势的人家都会为准备后路,以应付任何变故,何况袁檀是这么聪明的人。后来她发现自己的想法过于乐观了些。

叛军攻破台城后,建康彻底陷落,随后叛军之首侯景率叛军招摇入城,大肆烧杀抢掠,奸**女,江南的衣冠士族也不能幸免,尤其是王、谢两族遭到惨重的屠杀和凌辱。

侯景痛恨士族其来有自。

起初,侯景想和王谢两族联姻,把这想法同梁帝萧衍说了说。

萧衍直接回绝道:“王谢门高非偶,可于朱张以下访之。”

直白点就是王谢两族门第太高,你一出身低贱的胡人怎能高攀的上?

自此,侯景心里便埋下了仇恨,如今他为刀俎,王谢为鱼肉,势必要血染乌衣巷,用士族的血来雪他心头之耻。

凤隐想起那日在王家别馆,萧询曾无意间提起侯景想娶王谢家的女儿,王清之笑侯景太自不量力,可就是这样一个自不量力的人倾覆了王氏一族。

袁檀的家族也是有名的望族,焉知侯景不会恨屋及乌?王谢那样比袁檀更加有钱有势的都没能逃得过去,袁檀可能逃出去么?他睿智归睿智,可终究不是神。

想到袁檀会死,凤隐骨子里透出一股冰寒的冷意。二姐是个拿得起亦放得下的人,不像她,拿得起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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