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初恋
(一)
文革后期的家乡小城像被海盗洗劫过的破船，到处是千疮百孔和百业凋蔽的萧条。寒假回家的雪挤下乌烟瘴气的火车又塞进了罐装凤尾鱼般的小城公交。车上的人们像榨油机下的豆饼一样在咬牙切齿地煎熬着，雪被压在汽车后过道上连身都转不了，可他知道一条红白相间的女孩围脖被他的胳膊和另一个人的后背紧紧地夹住了。“让一让，我的围脖。”拥挤的人缝中传来女孩又气又急的声音，雪屏住气用力一转身，围脖抽出来了。“谢谢。”“不用。”“啊，是你，雪哥你放寒假回来了。”女孩那惊喜的声音立时娇柔起来。越过两个肩头雪看见了鲜艳而漂亮的围脖里露出女孩一双羞怯的美目和苹果般飞红的脸颊。噢，是雪家后街的女孩白玲，雪向她友好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到站了，女孩执意要帮雪提包，男孩怎好给女孩添麻烦可又拗不过她，雪只好把装着几本禁书的小兜递给她。一路上兴奋的白玲和雪胸无芥蒂地说着、笑着、并有意无意地紧靠着他的胳膊，在旁人眼里他们宛若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那股亲热劲让每个与之擦肩而过的人们不由地心生一份隐隐地羡慕。玲己经在百货商店工作了，她那个漂亮而泼辣的姐姐也嫁人了。雪暗自打量着眼前的玲，这个在家时不曾正眼瞧过的小姑娘己悄悄出落成小村里最美的一朵鲜花了。那蓝白相间突显身段的碎花袄裹着柔若无骨的纤细腰枝，那制式黄裤子箍着少女发育丰满而修长的双腿，那黑亮的矮腰皮靴让她足下生辉凭添了一份妩媚豪爽的美女侠风。这身极为时髦的装扮使每个和她迎面相遇的人不由地眼前一亮，一路走来不知拽弯了多少男人的脖颈，捋直了多少美眉自命不凡的目光。那漂亮的围脖衬着玲白皙俊美的脸蛋，那精制高挺的鼻梁，那睇视的美目上一对弯而高扬的细眉和那一头蓬松略黄堆云流瀑般斜披肩头的秀发会让人想起英国画家罗赛蒂笔下的帕尔赛福涅只是少了些女孩冥国的沉思，多了些活泼、阳光和张扬；若是再有一顶咖啡色的哥沙克圆皮帽斜扣眉际，便是一个活脱脱的保尔初恋的情人那个美丽快活又有些书卷气的冬尼亚了。“雪哥你长高了。”“是吗。”“嗯，咱村的人都夸你好，连最爱骂人的老陆婆子都夸你是好孩子呢。”“说我什么？”“说你懂事，有礼貌从不骂人打架，爱帮助人，心善。雪哥你帮村里写得大字报我们可爱看了，不但字好还能学到不少知识呢。”“那就算好吗？”“那可不，你是咱村唯一到外地读书的我们可羡慕你了，你知道我们背后叫你什么？”“什么？”“叫你头号状元郎，呵呵。雪哥村里去年迎春晚会你唱得那个草原之夜简直迷死人了，一连好几天脑子里全是你在唱歌。我们可崇拜你了，雪哥，你真了不起。”“你再捧我，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你是老大，我是老二呗。”玲秀眉弯弯羞涩狡黠地冲雪娇媚地一笑。“不愧是做营业员的哄死人不偿命。”“呵呵呵呵”小村的上空漂来一阵花季男女纯真无邪地欢笑。白玲家的大门不知不觉已横在路边了，雪道过谢后接过女孩手中的书兜，可玲那娇羞的凤眼睇望着雪却不肯松开那拎兜的带咖啡色皮手套的小手。“雪哥，这书能借我两本吗？我不会给你弄坏的，你知道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孩。”她悄声而娇嗲地央求着。雪避开少女直逼过来的柔情万种的目光“你随意吧。”雪先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雪哥你帮我选两本吧，我不知道能看懂什么。”雪自然了些，随即半是介绍半是卖弄地说“你先看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吧，我上小学时读过的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像想再读一遍，相信你也会的。如果能读下来，你再看看这本雨果的九三年写得非常人性，读后会让没受过人道主义教育的人产生颇多的感慨和联想，注意要批判地吸收。千万别让人看见了。”“我会小心的，我读不懂的地方还想让你给我讲讲行吗？”“没问题，但要半个月以后，这段时间我要上山打柴。”玲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雪手上己退色的蓝手闷子“那好吧。”语音充满了无奈。挥手相别时玲眼里闪烁的全是由衷的喜悦“好可怜啊，我们这些渴望知识的年轻人。”雪在心中暗想。那毕竟是一个除了伟人的书，其他一律都视为非法、思想和文化都被极度桎梏的年代。
(二)
半个月后一个月朗风清的傍晚，玲平生第一次踏进了雪家“大婶，雪哥在家吗？”声音亲切而又羞涩。看到这么漂亮的姑娘来找自己的儿子母亲的欣喜溢于言表。“啊，在，在。快，雪，后街的玲来找你了。”雪把来还书的玲让进北屋的炕边，母亲知趣地走开了。今晚的玲围了一块娇嫩的浅粉色有一圈金线的方围巾并带来一股淡淡的清香，灯下的玲越发透出一种北欧女孩的高雅气质和古希腊殿堂艺术般的美，看得出她是刻意修饰了一番。“雪哥你真能干，柴垛那么高了，烧柴打夠了吗？”“夠了。书看得咋样了？”“雪哥，这些书让我长了许多知识，可我也看不大明白，这本苏联的，保尔很勇敢可我觉得他离开冬尼亚也是很可惜的事。”女孩看书总能把感情方面的事捋得很透彻。“这本法国的开始觉得有些乱，看到后来我觉得坏人也不全坏，而好人有时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不知不觉就流泪了。”“玲，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你爱读书真好，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有品位和修养的知识女性。你知道吗？你的生命将是普通人的两倍。普通人只活在一个现实世界里，而有品位和修养的人除了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所以无论现实世界好与孬，他们的精神世界始终是充实而富有的。比如人们看到一条河，普通人只会想到水能解渴和滋润万物，而地理学家会想到它产生的原因，它的组合成份和利用价值；考古学家会想到它史前时代的模样及其衍化过程和未来走向；文学家会想到曾有多少风飘长裾的文人墨客在这里才思泉涌、笔走华章，多少金戈铁马的旷世英豪在这里鼓壮军威、剑指黄龙；生物学家会想到它的现状只是它自身物质运动的一个过程并由河水想到生命运动的形式，想到人类社会和宇宙发展的过程，想到宏观和微观世界”玲听得入迷了。“雪哥有你在跟前，我想我也会提高自己的。”玲那投入而惊奇的眼神中隐隐有一份期待。那晚雪从猎人笔记讲到静静的顿河，从悲惨世界讲到羊脂球滔滔不绝地信口开河，玲张着那迷人的小嘴巴在专注而崇拜地聆听着。窗外己万籁俱寂了，雪几番要结束谈话玲却执意央求不肯，直到很晚了雪才送不甘离开的玲回家。
月光下他们并肩踏雪而行，脚下雪响的沙沙声舒缓而轻柔，衬出深夜的静谧和彼此心灵的无瑕；那些打着卷从甜蜜的胸脯里涌出的水蒸汽缠缠绵绵、莹莹绕绕，让他们憧憬未来的眼神中凭添了一份朦胧和浪漫。玲靠着雪那头秀发披在两人的肩头，她那美丽而迷茫的眼睛望着夜空中娇洁而遥远的月亮，俊俏的脸庞泛起了甜蜜的涟漪“雪哥，我们总在一起该有多好啊。”轻轻地她对雪说。“那怎么行，我还要读书，将来不知分配到哪呢。”“回家吧，你回来吧，行吗？”“我说了不算啊。”“毕业后，你回来就行，让我姐夫想办法给你安排工作。”“那多不好，还是听从祖国召唤吧。”“那——你去哪，我也要去哪。”“不行，你家老人不会同意的。”“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在一起。”“真的？”“真的！”月华雪地浑然一体恍若白昼，玲家的后街阒无一人，如此圣洁的天地，如此圣洁的时刻，他们像一对即将踏上幸福之舟扬帆远航的新人站在若大的婚礼教堂中接受牧士的教诲和上帝的祝福。轻轻地雪揽过玲那柔弱的腰枝，玲温柔地偎在雪的怀里，那美丽的眸中充满了渴望。缓缓地雪在玲的额头印下了人生头一次甜蜜而笨拙的初吻从此，雪的寒假生活多了一项内容，玲经常来找雪一起谈天说地。雪从祝福虹到日出二月；从广播剧三月雪到茹志娟的百合花；从普罗米修斯红与黑到茶花女巴黎圣母院；从最后一课到小音乐家凡卡凡是曾打动雪心灵的东西雪都尽情地向玲倾诉着。他们也谈到了社会的现状，和国家的明天。“玲，别泄气，未来一定会好的，知识会有用的，我们已蹉跎了岁月，不能让岁月再蹉跎我们。”“雪哥，和你在一起，总会感到有朝气和希望。”“人生的过程，就是奋斗的过程。”“嗯，你说得真好。”玲把头温柔地靠在了雪的胸前
要开学了，仿佛新婚的士兵听到集结的号角，隐隐地他们发现彼此心中多了一份不舍和牵挂。返校那天玲特意请了半天假送雪，除了彼此简单的叮嘱外，此刻他们竟相对无言了。玲那美丽的眼睛总是专注地望着雪仿佛他会突然蒸发掉似的。傍晚，玲默默地陪雪走进了站台，晚霞早已余辉落尽，上帝像慈祥的母亲照顾怕冷的孩子一样把夜幕逐渐覆盖的厚重起来。“快回家吧玲，再晚了老人该担心了。”其实雪自己也有一份担心，玲却执意不肯。她从黄色的小背兜里拿出一付咖啡色的条绒手套亲手给雪戴上并把那手放到自己脸上轻轻地摩挲着“本来我要给你一付皮的可哪也买不到，只好先戴布的吧。我一定要想办法给你做付皮的，和我的一样也是咖啡色的，好吗？”“让你费心了，真让我过意不去。”“别这么说，我——愿——意——”玲附在雪耳边悄声说，俩人交换着甜蜜的眼神那羞红的脸上漾起了会心的喜悦。“玲，等我工作挣钱了，一定给你买一顶咖啡色的白羊绒圆顶皮帽，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我要把你打扮成我的冬尼亚。”玲偎进雪的怀里甜甜地笑了。
列车进站了，站台上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相互叮嘱着、承诺着一直到列车鸣笛要开了。突然玲扬起脸来勇敢地搂住雪的脖颈在他的脸上狠狠地一吻迅即把他推上了火车。“赶快回家！”“嗯，早写信来——”“嗵！”上满霜花的车门毫不留情地把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三)
冰雪消融，花开花落，转眼进入娇阳似火的七月了，一对两地牵挂的有情人忐忑不安地在等待着命运的抉择。填报志愿时雪作为应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学生会干部和共青团员只能选择听从祖国的召唤。因此，主管部门按当时培养苗子的路子将雪分配到家乡一个偏远的山沟去锻练了。接到通知后，雪立即把这不尽人意的消息写信告诉了远在家乡望穿秋水的玲。信发走了，雪在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玲的回音，经过一个星期的折磨雪盼得眼睛发红的信终于来了。他急切地打开来“雪哥，我尊重你的选择，你走到哪，我就陪你到哪。家中老人的工作我自己去做，你不必为我担心”看得出她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准备和雪一起去山沟吃苦。读完信后，雪被呆呆地钉在了那里，他看到了玲那份对自己的深爱，这让雪感动得要掉泪，同时他觉得对玲也有一份深深的愧疚。让玲放下在市里优厚的工作条件陪着自己去深山矿区吃煤灰爬矿井，他觉得自己有些自私，对玲也实在是一种不公平。如何对待玲这份极富自我牺牲的感情抉择，雪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拿到了各种毕业离校手续后，心事重重地雪回到了家乡。玲如约去车站接他，有一份高兴可更多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下午翠绿的月牙湖边那拂来荡去的柳阴下，雪和下班后的玲并排坐着彼此无言。芳草凄凄、清风习习、雪把一捋草茎含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有一丝清香亦有一丝苦涩。玲覆在雪的肩头那美丽的双眸无目的地望着清风掀起涟漪的湖面，仿佛看到了前面那即将面临的不平静的人生。“别为我做牺牲了，在市里找个条件好的吧。”“不！雪哥，无论你到哪，我一定要跟你去，这辈子就认定你了。”“玲，你这是何苦呢。”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随即两个泪流满面的年轻人紧紧地相拥着、啜泣着
当晚，雪家风波骤起，家人一致地埋怨，哥要去市里找人说情，雪回绝了家人的好意。他不相信在艰苦的地方会干不出什么名堂来；与此同时白家也风雨交加，玲和父母姐姐也摊牌了。“妈，姐，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我一定要和雪哥在一起，我要调到雪哥去的单位。”“老妹，你疯了，那个破地方去了还能回来吗？不为自己还要为老人想想。凭你的条件和长像咱在城里对象随便选，何苦只看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雪。”“玲，你趁早给我死了和小雪处的心，明个让你姐在公司给你选个机关干部做对象。”“我不要！谁选谁要！”“再犟嘴让你姐夫把你工作拿下来。从今往后不许你再登小雪家门，再和小雪好，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妈妈一手叨着烟一手叉腰对玲发着狠。和衣躺在被窝里的玲把脸深埋在枕头里，那一头漂亮的秀发在无声地抖动着，抖动着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动摇进山的决心，第二天雪便要乘车离开城里进山了。奇怪，玲没有如约前来送行。车要开了，雪怀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又一次下车在站台上仔细巡望了一週，检票口已经空空荡荡了，依然不见玲的身影。微风徐来，一叶纸片懒洋洋地在空中翻飞着昏头涨脑地落到了远处。火车载着失落和孤寂的雪离开了小城去迎接生活的未来。
此刻，己哭泣了一夜的玲尚未起床，眼前的一切变得遥远而模糊了，两耳仿佛有无数的蝉在鸣。玲几次看表并挣扎着要起来，可头重脚轻没等脚沾地便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炕前，她还来得及听到仿佛在极远的地方妈妈在声嘶力竭地喊“快！快来人啊——”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雪的工作单位在一个交通十分不便的深山。报到后，领导关照让雪休息半天，快，整理好行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玲写信，汇报到单位的第一感受并也昐着玲能调来的好消息。玲该收到信了，玲的来信该到了。雪每天都在数着、昐着，一天几次到警卫室找玲的来信，可一连数日一无所获。后来老警卫一看到雪便无奈地笑着摇摇手，再写，再写，二个多月雪寄出了十几封信依然没有回音。一天忽然接到妹妹的来信“哥，你一定想听到白玲的消息吧。你走后听说白玲得病住院了，后来又说转到地区医院，白家人都陪着去了，她家里整天没有人， ，谁也不知道她们家的人在哪里。等有了消息后我再告诉你”又过了一个多月后，妹妹又来信了“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白家的人今天回来搬家了，是玲姐夫单位来的人和车。白家大人没回来，听说白玲到地区医院不长时间就死了”一阵眩晕“嗵”雪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墙上接着便瘫倒在宿舍的走廊里，当他醒来已在矿医院的抢救病房里进行静脉滴注了。雪发疯般地一把抓住身边领导的手“我要回家——我要马上回家——”声泪俱下的雪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单位的送货车连夜把他送回了几百里外的家，他病倒了持续地高烧不退
白玲如一阵轻风飘然而至，就像头一次到雪家那样美得令人昡目。“玲你来了，这些人多能造谣，他们说你死了，他们多能骗人。”雪拉着玲的手紧紧地攥着生怕心爱的玲会忽然飞走，玲笑着并不搭话。“玲，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你给我写信了吗？”玲瞪大了那美丽的眼睛，一脸的惊疑。“难道你没收到吗？”玲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她也攥紧了雪的手“雪哥，别忘了我，记得去看看我好吗？”“我怎么会忘了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玲那俊美的脸庞闪过一丝凄然的浅笑。“雪哥，别忘了去找我姐姐，过几天你会见到她的。”说完她起身要离去了，雪看到玲眼中的泪花可竟无论如何也攥不住她，眼看着玲在前边低头匆匆离去，雪起身拼命地去追“玲，你要去哪？等等我，玲！”扑通！雪被一块什么东西拌倒了。眼前是报纸糊得天棚，妈妈在一旁摸着他的头“头还是这么热，雪别喊了，玲已经是没有了。”“胡说！玲刚才还来看我呢。白玲——”雪大叫一声便蒙上头嚎啕大哭起来
(四)
半个多月后，雪眼中的世界终于清晰起来了，可以下地试着走走了。白天的小村除了劳作的大人，显得很寂寥。不知不觉雪竟踱到了白玲家门前，听邻居说现在是个王姓人家住在这里。雪抚摸着白家的大门，想着美丽可爱的白玲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存在了，这怎么能让人接受？短短几个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不由的让雪心生世事无常，人生难料的感慨，难道这就是命运吗？望着这魂牵梦绕的相思之地，雪不由地想到了玲在这里第一次借书，想到那个月光下明亮的夜晚，想到他们的初吻木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走出的竟是玲的姐姐白丽。“你？是你？你怎么会在这？”白丽一时竟愣得说不出话来。雪简述了收到妹妹的信知道玲走了和自己生病的经过。“雪呀，我们全家人都悔死了”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玲走了，老人伤心得病倒了，为了改变环境，我们全家都搬到地区去了。我和你姐夫的工作都转过去了在江边外贸局三楼，有事就去找我们，我们永远都欢迎你。现在这里是我姨家，你下星期一不会走吧？”雪点着头。“玲在哪？我要去看玲。”雪急切地问。白丽的眼圈瞬时红了，继而转身掩面啜泣起来“老妹儿呀，老妹儿呀，我会带小雪去看你呀，呜——呜呜——”白丽伏在大门柱上掩面顿足地大哭起来了。雪也跟着哽咽起来白丽告诉他，玲的坟埋在南山下的碱场沟，在白家的莹地边。下周一她会带他去并把玲留给他的物品交给他。“你坐上午的火车来吗？”白丽点点头，迅即转身掩面而去。
又过了几天雪的体力恢复了些，周一一大早雪就早早地就赶到百货商店随着开门的第一拨人流冲到皮货柜台前。他选中了一款质量最好的咖啡色圆皮帽，那一圈羊绒是货真价实的二毛，雪仔细端祥着这顶上乘的皮帽，仿佛看到玲戴着它正在调皮地冲着自己笑。营业员不解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顾客，他把那顶帽子戴了又戴，吻了又吻，又像拿精密仪器一样放进精美的纸盒中并亲手包扎好小心地捧在胸前像抱着熟睡的婴儿一样转身离开。在日杂柜台前雪又用兜里剩下的钱买了半批包装纸。（那时没有卖烧纸的地方）便急匆匆地赶往车站去接从地区回来的白丽。当雪好不容易挤下公交车赶到车站时，白丽己经下车并在路边等着了。她的背包里也装了些包装纸，打过招呼后，两人便向碱场沟出发了。一路上从白丽那悲悲切切地叙述中雪知道了玲人生最后一程的全过程。
玲入院已经半个多月了，可是无论用什么药高烧始终不退，大夫己经束手无策了。病床上的玲只要稍稍清醒些便会问姐姐有没有雪的来信。“姐姐。”玲的手在空中摸索着。“我在这。”丽迎上去攥住了玲那滚烫的手。“告诉我实话，雪哥还没给我来信吗？你不知道他的地址吗？你们是不是在骗我？”妈妈回身走出了病房，丽很清楚，雪的信被妈妈扣下了“还没有信。”丽含混地答道。“姐，求你件事，去给我买咖啡色的软皮子，我答应过雪哥一定要给他做一付手套的。能办到吗？”“能，你放心吧。”望着如此多情的妹妹丽的眼里噙满了泪。丽买来了皮子并照丈夫手的大小剪裁好交给玲，玲摸索着戴着顶针吃力地缝着，一会虚汗顺着美丽的脸颊涔涔流下。姐姐又心疼地抢了下来“玲，外皮我来缝，你缝里面，那是紧贴着小雪手的一面。”“好吧，谢谢姐姐。”玲吃力地喘息着答道。从此，那手套里子玲每天都要缝上几针。又过了一个多月，当这付手套快要完工的时候，玲哪美丽而消瘦脸庞突然开始泛黄了。医生又换人了，重新抽血化验后做出新的诊断：玲患了黄胆性肝炎而且处于晚期了。当天，全家人陪着玲转院去了地区传染病院，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虽经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一个多月后，玲还是告别了这个她生活了不到二十年的世界。
自从为婚事和妈妈闹翻后，玲和姐姐的关系变得异常的亲近。每次只要是妈妈走近病床，玲便把头转到一侧，妈妈只能暗暗地抹泪。一天早晨玲从昏迷中醒来她吃力地说“姐，给我拿、拿张纸和，和笔，我，我要给，给雪哥，写，写信。”玲说话已很吃力了，拿笔的那皮包骨的手战战兢兢地抖个不停，那短短的几行字玲足足写了半个多小时，写完已累得额头和消瘦的脊背像水洗的一般。她把信反复看了几遍再小心地折起来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仔细地封好交给了姐姐。“姐，把信和手套装，装在一起吧，将来，将来一定要，要替我亲手交，交给雪哥，能，能办到吗？”白丽肯定地点点头，玲放心了，她头一回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早晨起来人们发现窗外花池中间那株美丽挺拔的美人蕉被一夜风雨吹折了。雨后的天空水洗般的清亮，阳光温暖灼人，空气新鲜湿润，玲的精神也出奇地好，她坐在床上给自己梳着头，那消瘦而美丽的脸颊和贴在脸上的乱发不由的让人想起了病中的茶花女。细嫩而缺乏水份的皮肤上多日的黄色也转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姐，给我镜子，我要看看自己变成啥样了。嗯，还行，姐，你说雪哥见了我，还会喜欢我吗？”得到姐姐肯定的答复后，玲安心地闭目躺了下来，呼吸也很安稳。正当家人为玲的病情好转而暗暗念佛的时候，玲的最后时刻却不期而至了。半个多小时后，玲忽然睁开了眼，冲着病房门甜甜地笑了，她想坐起来可己经力不从心了。“雪哥，啊！雪哥，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雪哥，雪哥我冷，抱紧我，再紧些。好，就这样，雪哥，雪”好半天没有了动静，全家人一动也不敢动，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妈妈小心冀冀地上前摸摸玲的鼻子，突然大放悲声“玲——我可怜的儿啊——啊——啊啊”那一刻白丽和母亲像疯了一样地扑向病床在白玲那尚未僵硬的躯体上撕心裂肺地喊着、叫着，哭成了一团听到这悲凄地啼嚎，人们知道那个消瘦而美丽的女孩去了。“玲——”听到这里，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了起来“我回来晚了啊——玲，我回来晚了啊——呜——呜呜——”白丽边劝边拖，他们又踉跄前行了，快近中午了，他们终于走到了白家的莹地，不用丽指点仿佛有心灵感应，雪一眼就看见了莹地边侧山坡上那座孤单的新坟。“玲——”他疯狂地扑了上去，野狼般地爬在坟上放声长嚎。“玲啊——玲啊——啊——呵呵——玲啊——啊呵呵———”雪深插进黄土中的双手在拼命地扣着、扣着，仿佛一定要把安卧在荒冢中的白玲抱出来。“为什么要扣我的信呀？为什么呀——”雪像疯了一样爬起来揪着丽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恨死你们了！”“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妈妈不让说。”“白玲，白玲啊——冤死我了——，白玲啊——白玲——苦死你了呀——白玲——”雪又扑倒在地了。“小雪，这是玲留给你的手套和给你的信。”白丽从背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布包交给了雪。打开来是那付倾注了玲最后心血的咖啡色皮手套，雪把它戴在手上，又攥了攥拳头摘下来小心地揣进了怀里。再用小刀小心冀冀地橇开牛皮纸信封的封口抽出了信，那钢笔字歪扭无力：
“亲爱的雪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己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请你不要为我难过，这一生有你给我的这份爱让我十分满足和愉快。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当鲜花盛开的时候，望你能来看看我。当你工作有了变化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相信一定会听到你的好消息的。
永远爱你的玲1971年9月25日绝笔”
雪把信重又装好放进了贴身的衬衣口袋“放心吧玲，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定的。”雪攥紧了拳头那些黄纸点着了，雪写给玲的信在烈焰中翻飞升腾着飘进了另一个世界；那顶咖啡色的圆顶皮帽在精美的包装盒中化作了一缕浓烟袅袅娜娜地飘散开去融化在无垠的蓝天里
(五)
当大地像爱俏的少女又换了两次多彩的绿装后，在山区小镇召开的一次批林批孔动员大会上雪的发言得到了镇委和市委领导的一致赏识，当即决定把雪调到市委某部门工作。一个多月后，茫然不知的雪突然被通知回城了。惜别单位的领导和同志后，办完了一切接洽手续，新单位的领导特批雪休息一个星期。谢过了领导的关照，第二天雪带了两瓶脾酒和简单的食品又来到了玲的坟前。玲的坟头已覆上了一片绿莹莹的青草像玲的秀发一样随风飘动着，正面右上角长出了一蔟娇艳似火的百合，恰似少女头上别着一缕鲜艳的头花。“到底是爱美的女孩，即使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会把青冢打扮的如此娇媚，玲，你把自己装点的如此迷人，是为了等我来吗？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消息么？”雪想着并把采来的一大扎迎春、百合、剌玫等五颜六色的山花摆到了坟前。又拿出酒来“玲，我回来了，玲，我们赢了。为我们的胜利干杯！”雪眼中噙着感慨的泪自言自语地叨咕着，喝一口，便在地上点点儿，须臾两瓶脾酒见底了，本来不胜酒力的雪脸上泛起了酡色。“这回你妈该同意了吧。玲，你听见了吗？走吧，玲，这里太凉，起来我们一起回家好吗？玲，你说话啊，玲。玲啊——玲——”雪爬在玲的坟前肆意地长嚎起来微风吹来，雪感到脸上湿湿地，凉凉地，他累了趴在那蔟百合花下啜泣着，啜泣着百合在风中轻轻地点头，仿佛玲己经听见了这一切，正对着雪含情脉脉、笑靥如花，又像是玲那温暖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哭泣的雪，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晚雪做了一个好美好美的梦。梦中的玲俏皮地戴着圆顶皮帽、着紧身长袍莞尔走来，雪快活地张开双臂去迎接美丽的冬尼亚；忽而他们在草地上追逐着，追上了，追上了，雪用精心编织的花环压住了玲那蓬松飞扬的秀发；忽而玲仍围着那条红白相间的围脖快活地靠在雪的肩头，美目顾盼婉娩挺拔；忽而她又围上了那块漂亮的方头巾，满怀憧憬地靠着雪，步履婵媛地走在月光下
枫叶像发育成熟的少女满脸羞红地扑进大地的怀抱了，雪到地区党校学習与白丽的丈夫不期而遇。知道雪调到市委工作后，他显得异常兴奋。“啊，好消息，可惜迟了。”他把雪拉到墙边神密地说“雪，我告诉你件事你说怪不怪。前几天丽她妈过生日，我和丽刚一进家门丽一看到她妈陡然一阵眩晕竟不醒人事了。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丽抬上炕，一会儿丽竟自己起来了，但那眼神却变了，见了老太太竟像见了仇敌一样薅住她妈的衣服前襟不撒手，口中竟发出了玲的声音：‘妈，雪哥调回来了，你该满意了吧。你还要打折我腿吗？你还不许我和雪哥好吗？你还我雪哥！你还我青春！’丽耍起了泼，跳下地来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砸了个稀里哗拉。丽一边砸、一边哭喊着，‘你凭什么扣雪哥的信？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还我雪哥，你还我雪哥，你还我雪哥呀——，雪哥呀——雪哥——’丽哭喊着一头头向她妈怀里撞去。把老太婆吓傻了，直喊救命呢。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丽才又迷迷糊糊地倒下了。我们把丽重又抬上炕，她睡了一个多小时才醒了过来。问她刚才发生的事竟一无所知。你说怪不怪？嗳，你怎么了？我，嗳，你别，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走了啊。”他逃也似的跑远了。扔下雪独自一人、向隅而泣。“老天啊，你让我们初涉爱河就遭此惨痛的变故，不公啊老天，不公啊——老天——”雪泪如泉涌悲愤地槌打着冰冷厚重的水泥墙面
岁月留痕，小溪已成深沟大壑；过客匆匆，青春己属晚辈后人。又到了雪野冰封的时节了，己经老态龙钟的雪那低垂的手中攥着一本快要落地的书似睡非睡地躺在窗前的摇椅上轻轻地晃悠着。孙儿从箱底翻出了一付皮手套。“爷爷，爷爷，你看。”“看什么？”“为什么你总是看看可老也不戴这付手套呀？”雪接过手套放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眼里闪现对那份久远的爱不能释怀的眷恋。“因为呀，因为它是咖啡色的，它只能看，不能戴。等爷爷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呀，别忘了把它放在爷爷的胸口一块火化。知道吗？”孙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雪那饱经苍桑的双眸望着窗外那些活泼而顽皮的雪片纷纷扬扬不断从高远而明亮的天际涌落而来，仿佛看到了美丽多情的玲从另一个世界寄来了无数饱含思念的信笺
2006年6月1日 展开全部内容
文革后期的家乡小城像被海盗洗劫过的破船，到处是千疮百孔和百业凋蔽的萧条。寒假回家的雪挤下乌烟瘴气的火车又塞进了罐装凤尾鱼般的小城公交。车上的人们像榨油机下的豆饼一样在咬牙切齿地煎熬着，雪被压在汽车后过道上连身都转不了，可他知道一条红白相间的女孩围脖被他的胳膊和另一个人的后背紧紧地夹住了。“让一让，我的围脖。”拥挤的人缝中传来女孩又气又急的声音，雪屏住气用力一转身，围脖抽出来了。“谢谢。”“不用。”“啊，是你，雪哥你放寒假回来了。”女孩那惊喜的声音立时娇柔起来。越过两个肩头雪看见了鲜艳而漂亮的围脖里露出女孩一双羞怯的美目和苹果般飞红的脸颊。噢，是雪家后街的女孩白玲，雪向她友好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到站了，女孩执意要帮雪提包，男孩怎好给女孩添麻烦可又拗不过她，雪只好把装着几本禁书的小兜递给她。一路上兴奋的白玲和雪胸无芥蒂地说着、笑着、并有意无意地紧靠着他的胳膊，在旁人眼里他们宛若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那股亲热劲让每个与之擦肩而过的人们不由地心生一份隐隐地羡慕。玲己经在百货商店工作了，她那个漂亮而泼辣的姐姐也嫁人了。雪暗自打量着眼前的玲，这个在家时不曾正眼瞧过的小姑娘己悄悄出落成小村里最美的一朵鲜花了。那蓝白相间突显身段的碎花袄裹着柔若无骨的纤细腰枝，那制式黄裤子箍着少女发育丰满而修长的双腿，那黑亮的矮腰皮靴让她足下生辉凭添了一份妩媚豪爽的美女侠风。这身极为时髦的装扮使每个和她迎面相遇的人不由地眼前一亮，一路走来不知拽弯了多少男人的脖颈，捋直了多少美眉自命不凡的目光。那漂亮的围脖衬着玲白皙俊美的脸蛋，那精制高挺的鼻梁，那睇视的美目上一对弯而高扬的细眉和那一头蓬松略黄堆云流瀑般斜披肩头的秀发会让人想起英国画家罗赛蒂笔下的帕尔赛福涅只是少了些女孩冥国的沉思，多了些活泼、阳光和张扬；若是再有一顶咖啡色的哥沙克圆皮帽斜扣眉际，便是一个活脱脱的保尔初恋的情人那个美丽快活又有些书卷气的冬尼亚了。“雪哥你长高了。”“是吗。”“嗯，咱村的人都夸你好，连最爱骂人的老陆婆子都夸你是好孩子呢。”“说我什么？”“说你懂事，有礼貌从不骂人打架，爱帮助人，心善。雪哥你帮村里写得大字报我们可爱看了，不但字好还能学到不少知识呢。”“那就算好吗？”“那可不，你是咱村唯一到外地读书的我们可羡慕你了，你知道我们背后叫你什么？”“什么？”“叫你头号状元郎，呵呵。雪哥村里去年迎春晚会你唱得那个草原之夜简直迷死人了，一连好几天脑子里全是你在唱歌。我们可崇拜你了，雪哥，你真了不起。”“你再捧我，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老几了。”“你是老大，我是老二呗。”玲秀眉弯弯羞涩狡黠地冲雪娇媚地一笑。“不愧是做营业员的哄死人不偿命。”“呵呵呵呵”小村的上空漂来一阵花季男女纯真无邪地欢笑。白玲家的大门不知不觉已横在路边了，雪道过谢后接过女孩手中的书兜，可玲那娇羞的凤眼睇望着雪却不肯松开那拎兜的带咖啡色皮手套的小手。“雪哥，这书能借我两本吗？我不会给你弄坏的，你知道我家只有我一个女孩。”她悄声而娇嗲地央求着。雪避开少女直逼过来的柔情万种的目光“你随意吧。”雪先自觉得脸上一阵燥热。“雪哥你帮我选两本吧，我不知道能看懂什么。”雪自然了些，随即半是介绍半是卖弄地说“你先看这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吧，我上小学时读过的但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像想再读一遍，相信你也会的。如果能读下来，你再看看这本雨果的九三年写得非常人性，读后会让没受过人道主义教育的人产生颇多的感慨和联想，注意要批判地吸收。千万别让人看见了。”“我会小心的，我读不懂的地方还想让你给我讲讲行吗？”“没问题，但要半个月以后，这段时间我要上山打柴。”玲下意识地望了一眼雪手上己退色的蓝手闷子“那好吧。”语音充满了无奈。挥手相别时玲眼里闪烁的全是由衷的喜悦“好可怜啊，我们这些渴望知识的年轻人。”雪在心中暗想。那毕竟是一个除了伟人的书，其他一律都视为非法、思想和文化都被极度桎梏的年代。
(二)
半个月后一个月朗风清的傍晚，玲平生第一次踏进了雪家“大婶，雪哥在家吗？”声音亲切而又羞涩。看到这么漂亮的姑娘来找自己的儿子母亲的欣喜溢于言表。“啊，在，在。快，雪，后街的玲来找你了。”雪把来还书的玲让进北屋的炕边，母亲知趣地走开了。今晚的玲围了一块娇嫩的浅粉色有一圈金线的方围巾并带来一股淡淡的清香，灯下的玲越发透出一种北欧女孩的高雅气质和古希腊殿堂艺术般的美，看得出她是刻意修饰了一番。“雪哥你真能干，柴垛那么高了，烧柴打夠了吗？”“夠了。书看得咋样了？”“雪哥，这些书让我长了许多知识，可我也看不大明白，这本苏联的，保尔很勇敢可我觉得他离开冬尼亚也是很可惜的事。”女孩看书总能把感情方面的事捋得很透彻。“这本法国的开始觉得有些乱，看到后来我觉得坏人也不全坏，而好人有时是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不知不觉就流泪了。”“玲，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女孩，你爱读书真好，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有品位和修养的知识女性。你知道吗？你的生命将是普通人的两倍。普通人只活在一个现实世界里，而有品位和修养的人除了现实世界之外，还有一个丰富多彩的精神世界，所以无论现实世界好与孬，他们的精神世界始终是充实而富有的。比如人们看到一条河，普通人只会想到水能解渴和滋润万物，而地理学家会想到它产生的原因，它的组合成份和利用价值；考古学家会想到它史前时代的模样及其衍化过程和未来走向；文学家会想到曾有多少风飘长裾的文人墨客在这里才思泉涌、笔走华章，多少金戈铁马的旷世英豪在这里鼓壮军威、剑指黄龙；生物学家会想到它的现状只是它自身物质运动的一个过程并由河水想到生命运动的形式，想到人类社会和宇宙发展的过程，想到宏观和微观世界”玲听得入迷了。“雪哥有你在跟前，我想我也会提高自己的。”玲那投入而惊奇的眼神中隐隐有一份期待。那晚雪从猎人笔记讲到静静的顿河，从悲惨世界讲到羊脂球滔滔不绝地信口开河，玲张着那迷人的小嘴巴在专注而崇拜地聆听着。窗外己万籁俱寂了，雪几番要结束谈话玲却执意央求不肯，直到很晚了雪才送不甘离开的玲回家。
月光下他们并肩踏雪而行，脚下雪响的沙沙声舒缓而轻柔，衬出深夜的静谧和彼此心灵的无瑕；那些打着卷从甜蜜的胸脯里涌出的水蒸汽缠缠绵绵、莹莹绕绕，让他们憧憬未来的眼神中凭添了一份朦胧和浪漫。玲靠着雪那头秀发披在两人的肩头，她那美丽而迷茫的眼睛望着夜空中娇洁而遥远的月亮，俊俏的脸庞泛起了甜蜜的涟漪“雪哥，我们总在一起该有多好啊。”轻轻地她对雪说。“那怎么行，我还要读书，将来不知分配到哪呢。”“回家吧，你回来吧，行吗？”“我说了不算啊。”“毕业后，你回来就行，让我姐夫想办法给你安排工作。”“那多不好，还是听从祖国召唤吧。”“那——你去哪，我也要去哪。”“不行，你家老人不会同意的。”“我不管，我就要和你在一起。”“真的？”“真的！”月华雪地浑然一体恍若白昼，玲家的后街阒无一人，如此圣洁的天地，如此圣洁的时刻，他们像一对即将踏上幸福之舟扬帆远航的新人站在若大的婚礼教堂中接受牧士的教诲和上帝的祝福。轻轻地雪揽过玲那柔弱的腰枝，玲温柔地偎在雪的怀里，那美丽的眸中充满了渴望。缓缓地雪在玲的额头印下了人生头一次甜蜜而笨拙的初吻从此，雪的寒假生活多了一项内容，玲经常来找雪一起谈天说地。雪从祝福虹到日出二月；从广播剧三月雪到茹志娟的百合花；从普罗米修斯红与黑到茶花女巴黎圣母院；从最后一课到小音乐家凡卡凡是曾打动雪心灵的东西雪都尽情地向玲倾诉着。他们也谈到了社会的现状，和国家的明天。“玲，别泄气，未来一定会好的，知识会有用的，我们已蹉跎了岁月，不能让岁月再蹉跎我们。”“雪哥，和你在一起，总会感到有朝气和希望。”“人生的过程，就是奋斗的过程。”“嗯，你说得真好。”玲把头温柔地靠在了雪的胸前
要开学了，仿佛新婚的士兵听到集结的号角，隐隐地他们发现彼此心中多了一份不舍和牵挂。返校那天玲特意请了半天假送雪，除了彼此简单的叮嘱外，此刻他们竟相对无言了。玲那美丽的眼睛总是专注地望着雪仿佛他会突然蒸发掉似的。傍晚，玲默默地陪雪走进了站台，晚霞早已余辉落尽，上帝像慈祥的母亲照顾怕冷的孩子一样把夜幕逐渐覆盖的厚重起来。“快回家吧玲，再晚了老人该担心了。”其实雪自己也有一份担心，玲却执意不肯。她从黄色的小背兜里拿出一付咖啡色的条绒手套亲手给雪戴上并把那手放到自己脸上轻轻地摩挲着“本来我要给你一付皮的可哪也买不到，只好先戴布的吧。我一定要想办法给你做付皮的，和我的一样也是咖啡色的，好吗？”“让你费心了，真让我过意不去。”“别这么说，我——愿——意——”玲附在雪耳边悄声说，俩人交换着甜蜜的眼神那羞红的脸上漾起了会心的喜悦。“玲，等我工作挣钱了，一定给你买一顶咖啡色的白羊绒圆顶皮帽，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我要把你打扮成我的冬尼亚。”玲偎进雪的怀里甜甜地笑了。
列车进站了，站台上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相互叮嘱着、承诺着一直到列车鸣笛要开了。突然玲扬起脸来勇敢地搂住雪的脖颈在他的脸上狠狠地一吻迅即把他推上了火车。“赶快回家！”“嗯，早写信来——”“嗵！”上满霜花的车门毫不留情地把他们隔成了两个世界
(三)
冰雪消融，花开花落，转眼进入娇阳似火的七月了，一对两地牵挂的有情人忐忑不安地在等待着命运的抉择。填报志愿时雪作为应届毕业生中的佼佼者、学生会干部和共青团员只能选择听从祖国的召唤。因此，主管部门按当时培养苗子的路子将雪分配到家乡一个偏远的山沟去锻练了。接到通知后，雪立即把这不尽人意的消息写信告诉了远在家乡望穿秋水的玲。信发走了，雪在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玲的回音，经过一个星期的折磨雪盼得眼睛发红的信终于来了。他急切地打开来“雪哥，我尊重你的选择，你走到哪，我就陪你到哪。家中老人的工作我自己去做，你不必为我担心”看得出她虽然不太高兴，但还是义无反顾地准备和雪一起去山沟吃苦。读完信后，雪被呆呆地钉在了那里，他看到了玲那份对自己的深爱，这让雪感动得要掉泪，同时他觉得对玲也有一份深深的愧疚。让玲放下在市里优厚的工作条件陪着自己去深山矿区吃煤灰爬矿井，他觉得自己有些自私，对玲也实在是一种不公平。如何对待玲这份极富自我牺牲的感情抉择，雪一时还拿不定主意。拿到了各种毕业离校手续后，心事重重地雪回到了家乡。玲如约去车站接他，有一份高兴可更多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壮。
下午翠绿的月牙湖边那拂来荡去的柳阴下，雪和下班后的玲并排坐着彼此无言。芳草凄凄、清风习习、雪把一捋草茎含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有一丝清香亦有一丝苦涩。玲覆在雪的肩头那美丽的双眸无目的地望着清风掀起涟漪的湖面，仿佛看到了前面那即将面临的不平静的人生。“别为我做牺牲了，在市里找个条件好的吧。”“不！雪哥，无论你到哪，我一定要跟你去，这辈子就认定你了。”“玲，你这是何苦呢。”雪的声音里带着哭腔，随即两个泪流满面的年轻人紧紧地相拥着、啜泣着
当晚，雪家风波骤起，家人一致地埋怨，哥要去市里找人说情，雪回绝了家人的好意。他不相信在艰苦的地方会干不出什么名堂来；与此同时白家也风雨交加，玲和父母姐姐也摊牌了。“妈，姐，不管你们愿意不愿意，我一定要和雪哥在一起，我要调到雪哥去的单位。”“老妹，你疯了，那个破地方去了还能回来吗？不为自己还要为老人想想。凭你的条件和长像咱在城里对象随便选，何苦只看到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雪。”“玲，你趁早给我死了和小雪处的心，明个让你姐在公司给你选个机关干部做对象。”“我不要！谁选谁要！”“再犟嘴让你姐夫把你工作拿下来。从今往后不许你再登小雪家门，再和小雪好，看我不打折你的腿。”妈妈一手叨着烟一手叉腰对玲发着狠。和衣躺在被窝里的玲把脸深埋在枕头里，那一头漂亮的秀发在无声地抖动着，抖动着
为了防止夜长梦多动摇进山的决心，第二天雪便要乘车离开城里进山了。奇怪，玲没有如约前来送行。车要开了，雪怀着最后的一点希望又一次下车在站台上仔细巡望了一週，检票口已经空空荡荡了，依然不见玲的身影。微风徐来，一叶纸片懒洋洋地在空中翻飞着昏头涨脑地落到了远处。火车载着失落和孤寂的雪离开了小城去迎接生活的未来。
此刻，己哭泣了一夜的玲尚未起床，眼前的一切变得遥远而模糊了，两耳仿佛有无数的蝉在鸣。玲几次看表并挣扎着要起来，可头重脚轻没等脚沾地便眼前一黑重重地栽倒在炕前，她还来得及听到仿佛在极远的地方妈妈在声嘶力竭地喊“快！快来人啊——”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雪的工作单位在一个交通十分不便的深山。报到后，领导关照让雪休息半天，快，整理好行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玲写信，汇报到单位的第一感受并也昐着玲能调来的好消息。玲该收到信了，玲的来信该到了。雪每天都在数着、昐着，一天几次到警卫室找玲的来信，可一连数日一无所获。后来老警卫一看到雪便无奈地笑着摇摇手，再写，再写，二个多月雪寄出了十几封信依然没有回音。一天忽然接到妹妹的来信“哥，你一定想听到白玲的消息吧。你走后听说白玲得病住院了，后来又说转到地区医院，白家人都陪着去了，她家里整天没有人， ，谁也不知道她们家的人在哪里。等有了消息后我再告诉你”又过了一个多月后，妹妹又来信了“告诉你个不幸的消息，白家的人今天回来搬家了，是玲姐夫单位来的人和车。白家大人没回来，听说白玲到地区医院不长时间就死了”一阵眩晕“嗵”雪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墙上接着便瘫倒在宿舍的走廊里，当他醒来已在矿医院的抢救病房里进行静脉滴注了。雪发疯般地一把抓住身边领导的手“我要回家——我要马上回家——”声泪俱下的雪在声嘶力竭地喊着单位的送货车连夜把他送回了几百里外的家，他病倒了持续地高烧不退
白玲如一阵轻风飘然而至，就像头一次到雪家那样美得令人昡目。“玲你来了，这些人多能造谣，他们说你死了，他们多能骗人。”雪拉着玲的手紧紧地攥着生怕心爱的玲会忽然飞走，玲笑着并不搭话。“玲，我给你写了那么多信，你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你给我写信了吗？”玲瞪大了那美丽的眼睛，一脸的惊疑。“难道你没收到吗？”玲轻轻摇了摇头，随即她也攥紧了雪的手“雪哥，别忘了我，记得去看看我好吗？”“我怎么会忘了你，我们要永远在一起，永不分离。”玲那俊美的脸庞闪过一丝凄然的浅笑。“雪哥，别忘了去找我姐姐，过几天你会见到她的。”说完她起身要离去了，雪看到玲眼中的泪花可竟无论如何也攥不住她，眼看着玲在前边低头匆匆离去，雪起身拼命地去追“玲，你要去哪？等等我，玲！”扑通！雪被一块什么东西拌倒了。眼前是报纸糊得天棚，妈妈在一旁摸着他的头“头还是这么热，雪别喊了，玲已经是没有了。”“胡说！玲刚才还来看我呢。白玲——”雪大叫一声便蒙上头嚎啕大哭起来
(四)
半个多月后，雪眼中的世界终于清晰起来了，可以下地试着走走了。白天的小村除了劳作的大人，显得很寂寥。不知不觉雪竟踱到了白玲家门前，听邻居说现在是个王姓人家住在这里。雪抚摸着白家的大门，想着美丽可爱的白玲在这个世界上再也不存在了，这怎么能让人接受？短短几个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不由的让雪心生世事无常，人生难料的感慨，难道这就是命运吗？望着这魂牵梦绕的相思之地，雪不由地想到了玲在这里第一次借书，想到那个月光下明亮的夜晚，想到他们的初吻木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里面走出的竟是玲的姐姐白丽。“你？是你？你怎么会在这？”白丽一时竟愣得说不出话来。雪简述了收到妹妹的信知道玲走了和自己生病的经过。“雪呀，我们全家人都悔死了”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玲走了，老人伤心得病倒了，为了改变环境，我们全家都搬到地区去了。我和你姐夫的工作都转过去了在江边外贸局三楼，有事就去找我们，我们永远都欢迎你。现在这里是我姨家，你下星期一不会走吧？”雪点着头。“玲在哪？我要去看玲。”雪急切地问。白丽的眼圈瞬时红了，继而转身掩面啜泣起来“老妹儿呀，老妹儿呀，我会带小雪去看你呀，呜——呜呜——”白丽伏在大门柱上掩面顿足地大哭起来了。雪也跟着哽咽起来白丽告诉他，玲的坟埋在南山下的碱场沟，在白家的莹地边。下周一她会带他去并把玲留给他的物品交给他。“你坐上午的火车来吗？”白丽点点头，迅即转身掩面而去。
又过了几天雪的体力恢复了些，周一一大早雪就早早地就赶到百货商店随着开门的第一拨人流冲到皮货柜台前。他选中了一款质量最好的咖啡色圆皮帽，那一圈羊绒是货真价实的二毛，雪仔细端祥着这顶上乘的皮帽，仿佛看到玲戴着它正在调皮地冲着自己笑。营业员不解地打量着这个年轻的顾客，他把那顶帽子戴了又戴，吻了又吻，又像拿精密仪器一样放进精美的纸盒中并亲手包扎好小心地捧在胸前像抱着熟睡的婴儿一样转身离开。在日杂柜台前雪又用兜里剩下的钱买了半批包装纸。（那时没有卖烧纸的地方）便急匆匆地赶往车站去接从地区回来的白丽。当雪好不容易挤下公交车赶到车站时，白丽己经下车并在路边等着了。她的背包里也装了些包装纸，打过招呼后，两人便向碱场沟出发了。一路上从白丽那悲悲切切地叙述中雪知道了玲人生最后一程的全过程。
玲入院已经半个多月了，可是无论用什么药高烧始终不退，大夫己经束手无策了。病床上的玲只要稍稍清醒些便会问姐姐有没有雪的来信。“姐姐。”玲的手在空中摸索着。“我在这。”丽迎上去攥住了玲那滚烫的手。“告诉我实话，雪哥还没给我来信吗？你不知道他的地址吗？你们是不是在骗我？”妈妈回身走出了病房，丽很清楚，雪的信被妈妈扣下了“还没有信。”丽含混地答道。“姐，求你件事，去给我买咖啡色的软皮子，我答应过雪哥一定要给他做一付手套的。能办到吗？”“能，你放心吧。”望着如此多情的妹妹丽的眼里噙满了泪。丽买来了皮子并照丈夫手的大小剪裁好交给玲，玲摸索着戴着顶针吃力地缝着，一会虚汗顺着美丽的脸颊涔涔流下。姐姐又心疼地抢了下来“玲，外皮我来缝，你缝里面，那是紧贴着小雪手的一面。”“好吧，谢谢姐姐。”玲吃力地喘息着答道。从此，那手套里子玲每天都要缝上几针。又过了一个多月，当这付手套快要完工的时候，玲哪美丽而消瘦脸庞突然开始泛黄了。医生又换人了，重新抽血化验后做出新的诊断：玲患了黄胆性肝炎而且处于晚期了。当天，全家人陪着玲转院去了地区传染病院，可惜一切都来不及了，虽经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一个多月后，玲还是告别了这个她生活了不到二十年的世界。
自从为婚事和妈妈闹翻后，玲和姐姐的关系变得异常的亲近。每次只要是妈妈走近病床，玲便把头转到一侧，妈妈只能暗暗地抹泪。一天早晨玲从昏迷中醒来她吃力地说“姐，给我拿、拿张纸和，和笔，我，我要给，给雪哥，写，写信。”玲说话已很吃力了，拿笔的那皮包骨的手战战兢兢地抖个不停，那短短的几行字玲足足写了半个多小时，写完已累得额头和消瘦的脊背像水洗的一般。她把信反复看了几遍再小心地折起来装进一个牛皮纸信封仔细地封好交给了姐姐。“姐，把信和手套装，装在一起吧，将来，将来一定要，要替我亲手交，交给雪哥，能，能办到吗？”白丽肯定地点点头，玲放心了，她头一回安安静静地睡着了。
早晨起来人们发现窗外花池中间那株美丽挺拔的美人蕉被一夜风雨吹折了。雨后的天空水洗般的清亮，阳光温暖灼人，空气新鲜湿润，玲的精神也出奇地好，她坐在床上给自己梳着头，那消瘦而美丽的脸颊和贴在脸上的乱发不由的让人想起了病中的茶花女。细嫩而缺乏水份的皮肤上多日的黄色也转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姐，给我镜子，我要看看自己变成啥样了。嗯，还行，姐，你说雪哥见了我，还会喜欢我吗？”得到姐姐肯定的答复后，玲安心地闭目躺了下来，呼吸也很安稳。正当家人为玲的病情好转而暗暗念佛的时候，玲的最后时刻却不期而至了。半个多小时后，玲忽然睁开了眼，冲着病房门甜甜地笑了，她想坐起来可己经力不从心了。“雪哥，啊！雪哥，你终于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雪哥，雪哥我冷，抱紧我，再紧些。好，就这样，雪哥，雪”好半天没有了动静，全家人一动也不敢动，病房里的空气凝固了，妈妈小心冀冀地上前摸摸玲的鼻子，突然大放悲声“玲——我可怜的儿啊——啊——啊啊”那一刻白丽和母亲像疯了一样地扑向病床在白玲那尚未僵硬的躯体上撕心裂肺地喊着、叫着，哭成了一团听到这悲凄地啼嚎，人们知道那个消瘦而美丽的女孩去了。“玲——”听到这里，雪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嚎了起来“我回来晚了啊——玲，我回来晚了啊——呜——呜呜——”白丽边劝边拖，他们又踉跄前行了，快近中午了，他们终于走到了白家的莹地，不用丽指点仿佛有心灵感应，雪一眼就看见了莹地边侧山坡上那座孤单的新坟。“玲——”他疯狂地扑了上去，野狼般地爬在坟上放声长嚎。“玲啊——玲啊——啊——呵呵——玲啊——啊呵呵———”雪深插进黄土中的双手在拼命地扣着、扣着，仿佛一定要把安卧在荒冢中的白玲抱出来。“为什么要扣我的信呀？为什么呀——”雪像疯了一样爬起来揪着丽的肩膀拼命地摇晃着。“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我恨死你们了！”“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后来妈妈不让说。”“白玲，白玲啊——冤死我了——，白玲啊——白玲——苦死你了呀——白玲——”雪又扑倒在地了。“小雪，这是玲留给你的手套和给你的信。”白丽从背兜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布包交给了雪。打开来是那付倾注了玲最后心血的咖啡色皮手套，雪把它戴在手上，又攥了攥拳头摘下来小心地揣进了怀里。再用小刀小心冀冀地橇开牛皮纸信封的封口抽出了信，那钢笔字歪扭无力：
“亲爱的雪哥：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己经不在这个世界了。请你不要为我难过，这一生有你给我的这份爱让我十分满足和愉快。希望你不要忘了我，当鲜花盛开的时候，望你能来看看我。当你工作有了变化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我相信一定会听到你的好消息的。
永远爱你的玲1971年9月25日绝笔”
雪把信重又装好放进了贴身的衬衣口袋“放心吧玲，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的，一定的。”雪攥紧了拳头那些黄纸点着了，雪写给玲的信在烈焰中翻飞升腾着飘进了另一个世界；那顶咖啡色的圆顶皮帽在精美的包装盒中化作了一缕浓烟袅袅娜娜地飘散开去融化在无垠的蓝天里
(五)
当大地像爱俏的少女又换了两次多彩的绿装后，在山区小镇召开的一次批林批孔动员大会上雪的发言得到了镇委和市委领导的一致赏识，当即决定把雪调到市委某部门工作。一个多月后，茫然不知的雪突然被通知回城了。惜别单位的领导和同志后，办完了一切接洽手续，新单位的领导特批雪休息一个星期。谢过了领导的关照，第二天雪带了两瓶脾酒和简单的食品又来到了玲的坟前。玲的坟头已覆上了一片绿莹莹的青草像玲的秀发一样随风飘动着，正面右上角长出了一蔟娇艳似火的百合，恰似少女头上别着一缕鲜艳的头花。“到底是爱美的女孩，即使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也会把青冢打扮的如此娇媚，玲，你把自己装点的如此迷人，是为了等我来吗？是为了庆祝我们的好消息么？”雪想着并把采来的一大扎迎春、百合、剌玫等五颜六色的山花摆到了坟前。又拿出酒来“玲，我回来了，玲，我们赢了。为我们的胜利干杯！”雪眼中噙着感慨的泪自言自语地叨咕着，喝一口，便在地上点点儿，须臾两瓶脾酒见底了，本来不胜酒力的雪脸上泛起了酡色。“这回你妈该同意了吧。玲，你听见了吗？走吧，玲，这里太凉，起来我们一起回家好吗？玲，你说话啊，玲。玲啊——玲——”雪爬在玲的坟前肆意地长嚎起来微风吹来，雪感到脸上湿湿地，凉凉地，他累了趴在那蔟百合花下啜泣着，啜泣着百合在风中轻轻地点头，仿佛玲己经听见了这一切，正对着雪含情脉脉、笑靥如花，又像是玲那温暖的手在轻轻地抚摸着哭泣的雪，梳理着被风吹乱的头发
那晚雪做了一个好美好美的梦。梦中的玲俏皮地戴着圆顶皮帽、着紧身长袍莞尔走来，雪快活地张开双臂去迎接美丽的冬尼亚；忽而他们在草地上追逐着，追上了，追上了，雪用精心编织的花环压住了玲那蓬松飞扬的秀发；忽而玲仍围着那条红白相间的围脖快活地靠在雪的肩头，美目顾盼婉娩挺拔；忽而她又围上了那块漂亮的方头巾，满怀憧憬地靠着雪，步履婵媛地走在月光下
枫叶像发育成熟的少女满脸羞红地扑进大地的怀抱了，雪到地区党校学習与白丽的丈夫不期而遇。知道雪调到市委工作后，他显得异常兴奋。“啊，好消息，可惜迟了。”他把雪拉到墙边神密地说“雪，我告诉你件事你说怪不怪。前几天丽她妈过生日，我和丽刚一进家门丽一看到她妈陡然一阵眩晕竟不醒人事了。我们手忙脚乱地把丽抬上炕，一会儿丽竟自己起来了，但那眼神却变了，见了老太太竟像见了仇敌一样薅住她妈的衣服前襟不撒手，口中竟发出了玲的声音：‘妈，雪哥调回来了，你该满意了吧。你还要打折我腿吗？你还不许我和雪哥好吗？你还我雪哥！你还我青春！’丽耍起了泼，跳下地来把家里的锅碗瓢盆砸了个稀里哗拉。丽一边砸、一边哭喊着，‘你凭什么扣雪哥的信？你凭什么？你凭什么？你还我雪哥，你还我雪哥，你还我雪哥呀——，雪哥呀——雪哥——’丽哭喊着一头头向她妈怀里撞去。把老太婆吓傻了，直喊救命呢。折腾了半个多小时丽才又迷迷糊糊地倒下了。我们把丽重又抬上炕，她睡了一个多小时才醒了过来。问她刚才发生的事竟一无所知。你说怪不怪？嗳，你怎么了？我，嗳，你别，对不起，对不起，我，我走了啊。”他逃也似的跑远了。扔下雪独自一人、向隅而泣。“老天啊，你让我们初涉爱河就遭此惨痛的变故，不公啊老天，不公啊——老天——”雪泪如泉涌悲愤地槌打着冰冷厚重的水泥墙面
岁月留痕，小溪已成深沟大壑；过客匆匆，青春己属晚辈后人。又到了雪野冰封的时节了，己经老态龙钟的雪那低垂的手中攥着一本快要落地的书似睡非睡地躺在窗前的摇椅上轻轻地晃悠着。孙儿从箱底翻出了一付皮手套。“爷爷，爷爷，你看。”“看什么？”“为什么你总是看看可老也不戴这付手套呀？”雪接过手套放在沟壑纵横的脸上轻轻地摩挲着眼里闪现对那份久远的爱不能释怀的眷恋。“因为呀，因为它是咖啡色的，它只能看，不能戴。等爷爷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呀，别忘了把它放在爷爷的胸口一块火化。知道吗？”孙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雪那饱经苍桑的双眸望着窗外那些活泼而顽皮的雪片纷纷扬扬不断从高远而明亮的天际涌落而来，仿佛看到了美丽多情的玲从另一个世界寄来了无数饱含思念的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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